雷奔死后,残阳堡群龙无首,大部分的堡众被秦关废了修为,成了普通人,再也做不得恶也落不得匪,早早得便散了。二十年风雨的残阳堡便在半日内成了一座空城。
秦关回到铁狱中救出了忠伯。打开牢门时,忠伯还没醒来,一觉过去,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三百山阴古道,自北向南一百里,便是苍鹰堡的地界。秦关带着忠伯随着苏清平和金家父女也顺路来到了苍鹰堡,金琪和几位元老便留在残阳堡处理善后的事。
二十年没回到苍鹰堡,苏清平没有对苍鹰堡产生多少熟悉感怀之情,取而代之的是对眼前变化的咋舌。
“宝儿,你怎么把咱们的家旗都改了,苍鹰手里攥着个元宝多土气啊。”
“宝儿,你怎么把祖爷爷的塑像改成了神庙,还在门口收起了香油钱?”
“宝儿啊,为娘当年不是和你说祖宗有规定,咱苍鹰堡内只留自家人吗?你咋还把东西门楼子做成了客栈啊!”
“金宝宝,你个兔崽子,你竟敢把你爹送给我赏月的宝月楼改成了青楼!你过来讨打!”
苏清平被囚禁二十年,这是一段很长的光景,在她看来,苍鹰堡或许会变化很大,但是从没想到过,苍鹰堡变化对大成这样,大到两百年都从未有过。
“谢老二,老身当年让你好好辅佐宝儿,你们几个就是这么辅佐的,让他乱来,让他胡搞?”看到苍鹰堡的变化,苏清平气不打一处来。人老了,便要找点回忆,可回到苍鹰堡,却像是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从前的苍鹰堡,做着古道生意,堡内虽大,但是祖宗有规矩,为防止外敌,十八门楼和三十二偏楼都是住着自己个家的家眷扈从,即便有贵客到了,也是停留便走。苍鹰堡下十二个大小客栈,便是迎来送往之所。
可自从金宝登上堡主位置后,便对苍鹰堡这些年来的规矩来了个推到重来。在苍鹰堡内做起了各种各样的生意。
苍鹰堡下客商极多,每日车辆运转不息,但路上官匪和其他盗匪不绝,并不安宁。金宝便揽下了一路护送的活儿。一辆一百五十两银子的货车,从中收取十五两作为倒运费用,从山阴古道一直到月牙城,在到站后收取。三阴古道每日运转车辆少说也有过百辆,仅仅一天,便有上千两银子的收获。而且路上劫匪每次虏劫货物,并不能获得多少好处,还经常被苍鹰堡好手伏击,逐渐的也就做不下去了。甚至有些匪徒慢慢的都转做了苍鹰堡的好手。
从前冒着生命危险打劫为生,还不一定吃了上顿有下顿,现在随行护卫便能够顿顿吃上好酒好菜,还有积蓄能够娶一房媳妇儿。渐渐地,山阴北段便成了乐天之所,盗匪几乎绝迹,而苍鹰堡却徒添了数百号武功绝佳的打手,名声也越做越响。
后来,山阴北段彻底肃清了,大家没了活计,一成的抽成也没了,可金宝并不慌张。他又将苍鹰堡做成了货物的中转交易之所。有些大宗货物,一次性无法销售,又需要冰窖保存的,苍鹰堡便提供冰窖。需要进行再加工的,苍鹰堡便提供作坊。
往来客商络绎不绝,信息也络绎不绝,有时西域各地的客商路过,有什么货物的需求,苍鹰堡便代为记录,高高挂在那酒肆当中,有人有途径,便会在牌子上写下交易日期,运转好货物届时来取。仅悬挂贩卖信息的抽成,便比起之前护卫的抽成要高得多。
此外,金宝还想出了各种法子,开酒庄、开赌场、开青楼、开茶室,把苍鹰堡这样的土匪窝子逐渐改造成了山阴北麓一片巨大的商贸之所。二十年来集聚的财富比之之前二百年还要多得多。
起初,各位元老都不断规劝,希望金宝一心一意练武,不要荒废了武义,更不要乱了苍鹰堡几百年的祖宗规矩。谢老二甚至因此以死相谏。
可就在金宝实施新的法子之后,苍鹰堡众人能够在摆脱刀口舔血的情况下,过上比从前富足千倍百倍的生活,大家便也再也不提祖宗家法的事儿。
“人家家的家法,人家自己都不守了,咱们还固执个啥。”逐渐的,大家都是这么个心理。
苍鹰堡的家旗上,也不知何时起,抓起了一只硕大的金元宝。
金宝是个颇具魅力的人,这些年虽然大多时候都在闭关,可每次出关便都能带出许多好主意,大家敬佩他,也喜欢他。逐渐的,苍鹰堡除了堡主府外,嫣然成了一座塞上江南。
苏清平行走在焕然一新的苍鹰堡内,也逐渐从一开始的不适应、气愤,慢慢地变得缓和,甚至是骄傲。
她自小出身在武林世家,见惯了恩怨情仇,历经了许多磨难,在她和亡夫的眼中,江湖,更多的就是这般的恩怨情仇,打打杀杀,你来我往。这也是苍鹰堡二百余年来的传统。可金宝却从来没有受到家族的半分限制,走出了一条谁也没能想到的路。
“山阴有巨富,便盖林与钟。”说的便是山阴古道上,金家的苍鹰堡财富恐怕已然超过了名震一时的北魏盐商林家和大梁米商钟家。
苍鹰堡的堡主府比从前扩充了十倍不止,门头上的金瓦都是从陈国南方的赫路镇运送过来的上等金瓦,这种金瓦虽不是金色,但却价比黄金,需采陈国南部赫路镇特有的青泥烧制,加上赫路镇独有的常年微雨湿润的气候方能烧制成功,能保冬暖夏凉,避暑防寒,历久弥新,但成品极低,每年产量都极为稀少。这是各国宫廷所用的物件,甚至于在大梁皇宫也仅有承天殿以内的宫室内殿及各宰相所在的北凤阁有所使用,其余宫殿因缺乏银钱也都没能用上。
秦关自小出入深宫,对这些华贵之物都有所了解,仅仅这门头上的金瓦,便是值万金之数。
进到内堂,所用奢华也是惊呆了秦关的双眼,哪怕是一路上都十分沉稳低调的忠伯都有所感叹,啧啧称奇。
只见那内堂,十八根撑堂大柱便都是由成根的鸡血红木打造而成,此物在三百年前南方大火之后便几乎绝迹,几乎成了传世遗宝,便是做成手串的木珠子也都罕见,更何况是两人合抱的十八根成木柱子,怕是百年以上的稀罕树龄,莫说现在是无价之宝,哪怕是三百年前,鸡血红木林尚未在南方大火中烧尽,百年的老树也是极为罕见的。
此外,堂内还挂了画圣吴青松的四幅真迹,一幅《沧海凌波图》、一幅《溪山见忘图》、一幅《迎客图》、一幅《白水城记图》,每一幅都是传世佳作,莫说是万金,便是十万金也是有价无市。
“恐怕这金家是真的富可敌国了。”秦关心想。
各人坐下,秦关被苏清平拉到了中堂首座,千恩万谢,也是难辞。
“这番,咱们家能够团聚,全都有赖于秦公子的仗义相助,老身无以为报。今后秦公子有任何用得着咱们苍鹰堡的地方,但说无妨,苍鹰堡举全堡之力,必然襄助于秦公子。”说完,苏清平又向秦关施了一礼,金宝等人也跟着向秦关施了一礼。
“秦公子,听秦管家说你此番是要去月牙泉?”苏清平问道。
“是的,此番出门,家中已有交代,不敢多有叨扰,此时还有一个多月,办完事儿便要回到西城。”秦关回道。
“公子有要事,老身自然不敢多留。只是公子与老身,与这苍鹰堡多有故旧,有些事情需要与公子说道。”苏清平说罢,拿起自己的右手,撩起手腕。
只见手腕上一股黑青色的气息不断在手腕间轮转不息,与手腕血脉相互冲突倾轧。
“这是?”秦关问道。
“老身毕竟在密室中被囚禁多年,幸得公子相助,扫去了老身身上的怨毒污秽之物,但毕竟身上还藏了些内毒。在残阳堡时,无暇顾及,便用内息压制。而今回到苍鹰堡,请秦公子多待一日,待老身料理了身上未解的毒素后,再有要事与公子分说。”
秦关虽然疑惑,自己初到苍鹰堡,初次见到清平居士,又哪里来的故旧,只是此时身在客位,多等一日便也无妨,也不好违逆了前辈的意思,拱手说道:“那晚辈便多留几日,待前辈身上痼疾消解后,再行离去。”
听到多留几日,金铃的心突然跳得飞快,一抹霞色从脖子窜到了脸上。
金宝是看惯江湖的人,倒也看出了自己女儿对这位少年英雄的一些倾慕。这秦关少年英侠,不仅修为极高,门派极盛,且出身高贵,是自己这宝贝女儿极佳的良配,如能促成好事,金宝倒也乐意见得。
“秦公子,这山阴古道是北境八景之一,而苍鹰堡北十里有一座梅谷,在两山汇聚之地,常年承接着来自月牙湖的雨水,冰山在侧,又得以光照,四季如春,完全不同于塞上寻常景色。明日我教小女为秦公子引路,去那梅谷观上一观,也不枉来我苍鹰一趟。”
见父亲一下看穿了自己的小心事,金铃脸色便是从脸颊继续蔓延到了耳朵,此刻不知是说可还是不可。
“金铃姑娘是身体有恙吗?可是发烧了?怎么脸忒得这么红?”秦关不解,反倒诧异地问道。
“是的,是的,我昨天染了......染了点风寒。我先下去了。”在座便是除了秦关,哪人看不出她女儿家的那点小心思,时刻刚好借机快点逃遁了,以免大家老是揶揄自己。
见金铃仓皇而去,大堂中众人都大笑了起来。“铃儿怕是长大咯。”金宝摇头叹道。
唯独秦关不解,转身与忠伯说道:“忠伯,您初次这里,明天便也一块去吧。”
忠伯人活六十多,哪里像秦关那般不知味。
“咳咳,老奴还有许多要添置的东西,公子您去吧,我便不去了。”
“哦,那我明天也不去了,陪您去挑东西吧,那些货物都太沉了些。”
此时忠伯也是满脸黑线,话便是说道这个份上了,自家少爷却还是不懂。终究是年少啊!“哎......要采买的货物较为刁钻,一时半会儿买不玩,公子您去梅谷散散心,散心完了老奴也就买完了。”
此时谢老二也随声附和:“对对!我在这一带熟,明天我和两个小兄弟陪着老人家去,保管没问题,秦公子您尽情去赏景。没人妨碍您。”
突然脚下被踩,脸上吃痛,一旁金宝正恶狠狠地看着他,眼神里仿佛在说:“老夫叫这俩孩子去培养培养感情,到你这怎么就像白送了!我金宝的女儿有这么不值钱吗?”
虽然埋怨谢老二,可嘴上却还是说:“秦公子放心,这苍鹰堡是金家的产业,有谢老二陪着,不会有问题的。”
秦关只好从命。